如今故人神色未改,周遭却早已换了天地。
沈妙音不知如何叙说自己的心情。
宿慕之离开后,她官职连升两级,接替成为吏部侍郎,可每当深夜翻看案牍,总会对着空出的半张书案出神。
此刻指尖摩挲着香囊,想起那封压在箱底的升迁诏书,绣着金线的锦缎上“代行其职”四个字,像根刺扎进心里。
“妙音。”宿慕之轻声唤她,声音里带着十年前共撑油纸伞时的温度,“别为我可惜。”
她目光扫过沈妙音新换的绯色官服,袖口金线绣的云纹与记忆里素色襦裙重叠,“你本该站在更高处。”
沈妙音突然笑了,笑声却带着几分苦涩,“十年前你在太学辩论场上舌战群儒,我就知道自己永远追不上你。”
“可我偏要跟在你身后,看你把那些迂腐的老家伙气得吹胡子瞪眼。”她的手指无意识绞着香囊流苏,“如今你这盏明灯熄了,我一定努力替你点起这盏灯。”
宿慕之转身时,一滴泪猝不及防撞碎在衣襟上。
她慌忙用斗篷袖口擦去痕迹,却抹不掉声音里的哽咽,“不必再送,大家都回去吧。”
枣红马嘶鸣一声,扬起的鬃毛扫落几片枯叶,她狠狠甩动马鞭,马蹄声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刺耳。
楚容朝望着那道疾驰远去的身影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月光勾勒出她紧绷的下颌线,玄色锦袍被山风掀起,露出内里暗绣的龙纹。
沈妙音悄悄瞥向帝王发白的指节,十年前太学里那个总爱跟在宿慕之身后的少女,此刻眼中翻涌着连她都读不懂的情绪。
“那时我们一起上太学,她出色得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。”沈妙音望着宿慕之消失的方向,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,“她能倒背所有书籍,敢在策论里痛斥时弊,连夫子都说她有宰辅之才”
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香囊,那是宿慕之及笄时送的,里面还装着当年在太学后山摘的百合花。
“姐姐她太清醒了。”宿羡之倚在一旁的树干身上,声音虚弱却带着了然,“母亲在朝堂布局二十年,那些暗桩、密信,哪一样不是为了让宿家登上高位?”
他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,那里正有小生命在不安地躁动,“可姐姐见过赵家满门抄斩的惨状,她知道,爬得越高,摔得越狠。”
“她更知道,母亲只有她一个独女,只要她离开朝堂,母亲便会打消那些念头,她牺牲了自己,保全了所有人。”
楚容朝上前抚了抚宿羡之的后背,“别想太多,也许她的选择会有别的惊喜也说不定。”
宿慕之离开以后,眼眶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。
她死死咬住下唇,直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,才勉强克制住想要回头的冲动。
山道上的风裹着枯叶扑面而来,刮得她脸颊生疼,却不及心中的钝痛万分之一。
枣红马不知疲倦地奔跑着,蹄声与心跳在夜色中交织。
宿慕之望着天边渐渐隐去的月光,忽然想起初入朝堂时,楚容朝亲手为她簪上的那支玉簪。
那时帝王的指尖温热,说“慕之的风骨,当配这天下最好的珍宝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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